□孙舟
“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游牧的人可以逐水草而居,飘忽无定;做工业的人可以择地而居,迁移无碍;而种地的人却搬不动土。”
——《乡土中国》费孝通
引子新年元月中旬的一个晴天,一大早我从大新县城出发,沿崇靖高速奔驰,在天等县出口下来的黎亮村三叉路口,县外事办卢主任、老赵和小农以及硕龙镇沙屯巡边员老张,已经先我到达等候,搭上他们的越野车,继续前行。
硕龙镇依靠芳名远扬的德天跨国瀑布,许多边民吃上旅游饭,不少农家早已过着超过小康的生活。但是地域的限制,仍然无可奈何的存在贫富差距。今天我们要去的就是硕龙镇义宁村最边远最贫困的一个小屯一一陇巧。听他们介绍,这个屯虽属硕龙镇,但是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得翻山越岭在羊肠小道(有一段还是险象环生的悬崖峭壁)走上四个小时才能到达下雷镇;从陇巧至义宁村委更要走六个小时的山路……新千年后虽然通了乡村公路,通了电,可是依然害怕雨天,上回就听老张说,越野车开到半路,因为轮胎打滑,还是折回头不敢再行。
我们是从天等县的福新乡再折回大新县硕龙镇地盘。这一路弯弯曲曲山环水绕,还有一处,一边就是深不可测的峡谷,紧张度可以和北方的郭亮村相提并论。足足颠簸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陇巧屯,看起来建筑在一个山坡上,可它的四周,分明都被它更高的青山层峦叠嶂在其中。
壮语中:陇是山弄,巧是青绿色。陇巧屯名,名副其实。
一、一个老师和五个学生的小学扶贫干部们都去了各自帮扶的农家,只有我在小屯闲荡。却意外看到一座数间平房的小学校,一个老师在上课,坐着五个七、八岁至十来岁的小学生。
交谈中得知老师名叫黄红伟,四十八岁,一九九九年开教,已近二十年教龄,本屯人,初中毕业生。育有二子,大儿子二十七岁,小儿子十二岁,今年做了爷爷。如此一算,计划生育的年代,他二十岁就成家了。
这是当年县新闻中心记者黄伟林采访黄红伟老师的文章
他告诉我:原来叫代课老师,现在的身份是顶岗老师。因不是正式编制,工资扣了三金,能得一千五。现在的五个学生,二个跟班,三个二年级。再大的学生,读到小学毕业后,就近到邻县上映乡或本县下雷镇读初中。老婆是农民,回家后帮干农活。家里有二亩土地,另外就是山林。全屯46户,人口人。
我问他:二十年了,屯小出去的学生有多少个上大学深造?黄老师一脸茫然或无奈:没有,一个都没有。一般到了念完初中,都外出挣钱打工了。
我还看到了小校园中的小菜园和小食堂,国家包小孩吃饭,一天一餐,每人标准四元钱。这餐饭,也是黄老师帮烧。他是校长、老师、厨师一身兼。
我身边有不少做老师的朋友。想到他们,我也理解黄老师刚才回答时茫然无措的眼神……换你,给你五千的月薪,能到山里来长期任老师吗?
二、老赵和他帮扶的贫困户时到正午,黄老师匆匆忙忙要赶回家帮我们解决吃饭问题。我也进屯继续我的闲荡,却见到外事办主任科员赵忠生,正在往山脚下一处已建成一层楼房的场地走去,连忙打招呼跟上他。
县外事办老赵和他的帮扶对象许江
赵忠生带我去看的第一个贫困户,是个眉清目朗的憨厚小伙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许江。今年三十六岁,三个兄弟已分家,老爸和他在一起,因为家贫,没有姑娘肯嫁给他,还是个单身汉。走在他家的下坡路旁,见到四面透风的木栅栏围起的猪栏,里面养有两头大猪;瘦小的一块小坡地,也围上篱笆墙,种有砂仁(一种中草药)。听老赵说,小许家的住房,已经拆了一年,一层的新房才刚刚浇灌水泥做顶。老爸和他就住在旁边简陋木房中,塑料膜做屋顶,起风刮雨,让人担忧。我问:贫困户建房,国家不是有补贴吗?老赵回答:补贴不假,有二万余元呢,但是要建成验收之后才能发给呀。所以拖了一年还没有建成。
许江家的猪栏
寒冷的冬天,两兄弟只穿着一件背心,叮叮当当挥舞大锤砸铁钎开山石,粉碎了做材料,干得浑身冒汗。许江见到老赵,放下铁锤,他俩站在一边交谈,我听不懂壮话,但能看懂小许的眼神充满感激……有照片为证,我不敢相信这么英俊勤劳朴实的小伙子,怎么也会跻身在光棍汉的行列?但更相信现实:如此山寨,小女孩长成姑娘,谁肯留在家乡?小伙子打工找了对象,怎么能让外来新娘安心在山里生活一辈子?
贫困户许江在建的新房
后来我跟着老赵去了他帮扶的第二户人家,户主名叫许显卿,是家中老大,今年三十一岁,现在福建省泉州市打工,每月有三千多收入,但也没有结婚成家。留守在家的老爸老妈,靠种田吃饭。土地三亩,因缺水,只能种玉米黄豆类的旱作物。
许显卿的家及其父母
三、蓄水池,村民戏谑是美国卫星图中的中国导弹基地陇巧屯很奇怪:周围环绕的半山腰,都有一个个黑麻麻的圆形水泥建筑物,比地堡高比雕堡低,不见窗口不见门。是存放粮食的仓库吗?
老赵神情沉重告诉我,这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蓄水池,和别的山村不同,陇巧屯群众最大的问题是水源难找,吃水困难。所以现代新建的洋房都经过防漏处理,建成平顶,将天然雨水积在屋顶,用管子引下来蓄到水缸水池沉淀,供应人畜饮用。屯里人牙齿多长得不好看,就是长期喝天然水的缘故。这几年,已有少数年轻人查出患有肾结石。
山腰中的蓄水池,一个个如垂直发射的导弹基地
我要求老赵带上山去,近距离见识蓄水池。他说村民戏谑这是边疆的导弹基地,美国卫星见了都害怕。
到了第一个池子,老赵指点上面的方形盖子,说水就在里面蓄着。我试着爬了几次,毕竟没了当年猴子似的灵活。山脚下的许江,见状放下活计,赶来带我去看他家的水池。许江告诉我:一九九九年,当时小屯还没有通公路,所用的水泥,都是他和老爸用肩膀挑进来的。因为没有钢筋,水池只好露天。我奇怪水池里面怎么放了一根毛竹?小许说是为了防治动物掉下去淹死,放根毛竹做梯子,它就可能有逃生的希望。而用水烧开的茶水,里面也会有一层白白的石垢。看一眼近似墨绿色的水面,我用毛竹试一试深浅,立刻,细细的波纹晃悠起石壁上的青苔……
四、后语下午二时,我们在黄老师家吃上中餐,一菜一汤:一盆炒猪肉,一个土淮山加青菜汤。或许饥肠辘辘或许食材土到家,吃得我唇齿留香。他们边吃饭边交流扶贫入户情况,听说硕龙镇有规划将来会依靠旅游建设风情小镇,入住规模可达二、三万人。黄老师兴奋得眉飞色舞:真是个好消息,至少可以有一部分人家搬迁下山,减轻生存压力……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拍照,这样的工作餐场面,纪委书记见了也会表扬吧。
饭后就要归程,我加紧向黄老师打听。黄老师说:陇巧当年山高林密,虎狼野兽出没,传说祖先为避难官匪躲进深山老林开荒。在解放前后,己经有十来户人家四十来口人。山弄底下,一年四季都有一眼清泉。后来人口增加,生态环境自然不如过去,特别到秋冬枯水季节,泉少不够用,要到三里外去挑水吃。上世纪八十年代,村民解决了吃饭问题,政府开始帮家家户户想法在山里挖沟引天然雨水进蓄水池。
村口的道路
土地公庙和旁边的神树
仰望村口高大的神树和土地庙,就要离开陇巧了。这地方来之不易,也难得再来。趁他们和农户道别,一个人沿公路先步行出村观望。两山凹处,是壮家人一块块的梯田,寒冬腊月,已有农妇在耕地播种……正当在山里拍照,一辆越野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后来他们告诉我:是县政协的一位领导前来农户家检查扶贫落实情况。
我问:陇巧小屯实在太偏僻了!刚才政协的领导,是否是来过这里的最高官员?卢主任回答说,县领导都很关心这个屯的情况,宣传部长、县委常委、副县长等好几个副处领导来过陇巧,了解情况。我们路上经过的有段泥沙土路,就是天等和大新交界处,今年也要水泥硬化。而资金来源、土地征用等等都是需要两县领导出面协调才能落实。
车行半路,在摇晃中疲惫睡着的女干部小农,接到扶贫对象电话,一再邀请她去吃饭……小农则回答谢谢大嫂,我们己经吃完回去了,年底再来看你。听她们说话的语气,亲亲热热,仿佛旧友故交。我在政协工作,上至主席下到司机,个个都落实有几户扶贫家庭,有的干部每月居住乡村达二十天以上,走村串户,想方设法,的确十分辛苦。另据新华社最新消息:三年的扶贫攻坚硬战,基层已经有百多位干部牺牲在路上。
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沧桑说人话。搞文史的人似乎总有一种清高,非得骂几句官方才觉得文字有高潮或高尚。
北国冰天雪地,陇巧妇女已经在耕种
但我晚上写这些文字时,鼻子有过发酸。五千年中国,自古至今,打过这样的扶贫攻坚战吗?情不自禁感觉到习大大的伟大胸怀!不漏过一个,让大家都过上温饱生活。不管你出身何地家族如何高贵,和我今天所见到的都是共和国的子民!他们和我们、你们都一样,都应该享受共和国改革开放的成果、享受同一个太阳的温暖……
五、未完成的后记就在我写完以上文字,当作可以杀青时,刚巧碰到我政协的上级,那天就是他去陇巧检查,他告诉我许多闻所未闻的旧闻,才知我的采访还是停留在表面。
他脸色凝重地告诉我,人居其境方知其苦。这个山寨,在大新也是特例。当年深山阻隔,难与外界交流,吃饭靠野菜,取暖靠柴炭,过的近乎原始部落的生活。祖宗传下来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家必须遵守:女儿长大不外嫁,确保后代能繁衍生息。谁家姑娘破了例,全寨人都断绝交往……山寨太小,年复一年,代传一代,造成了许多近亲通婚的家庭,也出现了一些智障人。
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深渊
他问我:你可见到牛栏猪栏就建在野外坡地上?我回答见了,还惊讶用木栅栏,四面通风。他继续说:这就是过去生活方式的遗风,让牛粪猪粪随地由高往低流,夏季炎热肯定不卫生。山寨早些年前,住的全都是矮木房,无工艺无工具,纵然守着那么多的森林,却连壮族传统的干栏房都建不起。这样的落后,难以言喻……
谈起黄老师,他也了解,告诉我陇巧小学上过报纸电视,曾经得过先进荣誉称号。黄老师个人很认真,原是硕龙乡镇小学的门卫,陇巧屯是在解放后才出读书人的,所以他成了初中生。但从陇巧到宁义村要翻山越岭走六小时羊肠小道,到下雷镇也要四小时,到硕龙镇更要六个小时以上,悬崖峭壁上,还要翻天梯才能攀登,险象环生,小孩子怎么上学……所以为了陇巧小孩子的明天,必须得建立学校。现在好多教学点,都撒并到条件更好师资更强的村小、乡小了,甚至很多家境条件好的乡村小孩,连幼儿班都送到县城来读。黄红伟却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回到老家当老师。都说知识能够改变命运,老一辈人就不要说了,但是他们年轻人的知识水平够进入现代生活的标准吗?我是老师出身,我也知道抓基础教育。可是现实你懂,基础两字,要想写好,有多艰难!
当年报道黄老师的文章
我听得目瞪口呆。想到许江和我的对话:我很喜欢读书,但我小学都没毕业,家里没钱,我爸不让我读了。我这样一说,领导长叹一声:现在国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了。陇巧屯的扶贫,更重要的帮扶是转变人们的传统观念。历届政府,这些年来为拉电、为公路、为入学、为住房,为就医投入了巨大的资金……三年前还多是矮木屋,现在只剩一户未拆建,也在准备中,变化是翻天覆地的,至少全屯都能吃饱穿好住得宽敞了。但是在如何巩固脱贫、保证生活水平、文化水平的提高上,按照习总书记的要求,政府扶贫工作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通往陇巧的山道
我无言……(完)
本文作者孙舟,浙江杭州人。崇左市文联签约作家,大新县政协特聘文史编辑。多年来足迹遍布大新各乡镇村屯,寻觅遗落在民间、山野的历史文物遗址,著有《侬智高与傥犹州探秘》等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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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孙舟(文/图)编辑:壮家小阿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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